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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秀水东街和建国门外大街的交汇处,有一栋以“街”为名的商厦。大楼一侧,贴着“秀水街silk street”的名字,另一侧则是生活超市果蔬好的大幅招牌。
对很多外国游客来说,秀水街商厦是他们在北京购物的*站。*次来到这里的外国人会疑惑,一条“street”怎么会是商场,一个商场怎么会叫“street”?熟悉秀水街的中国人则会感叹,秀水街现在怎么这么冷清了。
本世纪初,秀水街最热火朝天的时候,一个小小的露天摊位月租金要3-4万;而20多年后,当“万元户”不再是有钱人的代名词时,秀水街商厦里一间20来平米的店铺,月租金已经回落到3万以内。
在中国商业史上,秀水街无疑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样本。它曾走在中国商业发展的前沿,也在电商时代留下落寞的背影。在一座以街为名的商场历史里,写着中国商业的激荡40年。
老街道办事处主任董洪德曾在一篇口述报道中回忆,秀水街附近最早的一家商户是卖红薯的。一位王姓中年男子,在1982年秋天的某个下午,骑着辆飞鸽28自行车进入秀水东街,自行车上驮着两袋子红薯,想卖掉它们给儿子攒学费。
*天卖了十分之一,第二天下午他又来接着卖。一个星期后,老王搬来用汽油桶改造的炉子,从卖生红薯“转型”为卖利润更高的烤红薯。我翻遍所有资料,也没有找到老王到底叫什么名字,但老王用一辆自行车和两袋红薯,开启了属于秀水街的商业时代。
老王的烤红薯摊出现后,陆续又有卖钥匙链、陶瓷品、小手电的摊位出现在附近。一直到1985年,“散落”在四处的商贩们被引导到秀水东街两侧摆摊,1991年,街口又立起写着“秀水市场”招牌的两层牌楼。自此,秀水街成为了父辈们记忆里的样子。
九十年代的秀水街,是条名副其实的“街”。商贩的摊位错落在街道两侧,每家都往外架起几块铁丝网格状货架,要卖的皮夹克和牛仔衣们,挂在塑料衣架上,衣架的钩子再挂在铁丝网架子上。客人相中哪件老板就把衣架取下来。
街道中央,肤色各异的客人来来往往,俨然一个“小联合国”。除了附近的外国居民,北京本地民众也开始慕名去秀水街淘货。
阿布的爸爸妈妈当年经常去秀水街买衣服,她向刺猬公社(ID:ciweigongshe)回忆:“我爸妈长得高,我妈180,我爸190多,秀水那会儿因为外国人买东西多,所以会有比较大的衣服,或者一些外单衣服,我爸妈穿着比较合适。”
而当时的阿布,还是一个小孩子。跟着爸妈逛秀水街时,只记得人很多,一条街两边都是卖衣服的,偶尔还能看到演员。
1998年,《还珠格格》风靡全国,“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”和“我向你飞多远都不累”的歌词被抄在无数本笔记本上,不知多少中小学生的英语听力旧磁带被翻录成了《还珠格格》主题曲“原生小碟”。阿布就在秀水街见到了那个电视里用针扎紫薇的容嬷嬷,直到今天,她还准确地记得演员的名字——李明启。
砍价是秀水街的“保留项目”,从老板开价的几折开始喊是一门严肃的学问,喊高了气势上会先弱上一头,喊低了生意可能还没开始就不欢而散。而妈妈们似乎天生就修过这门功课,阿布记得,当年妈妈在秀水街看上一件风衣,卖家开价400多,几番杀价后以150成交。接近三折,算是当年秀水街砍价的合理区间。
年岁久远,其他的记忆都已经淡去了。“不知道怎么形容,有个电视剧叫《秀水街》,里面的场景基本就是我小时候去的场景。”
这是一部在千禧年播出的电视剧,主演们都还活跃在演艺界——饰演男主角的演员王新军,是2024年寒假黑马剧《狗剩快跑》的导演,饰演女主角的咏梅,五年前刚刚成为柏林影后。
顶点和衰落,一线年,如今的秀水街大厦落成,曾经散落在秀水东街的商铺搬进楼里,“秀水市场”成为往事。尽管严格意义上,它已经不能被算作一条“街”,但秀水街的名字仍然被保留下来。
那一时期,秀水街几乎是全国最负盛名的商场,来北京旅游的外地游客,甚至会特地去秀水街采购送给家人朋友的礼物。距离秀水街900多公里外,江苏某县城的初三学生安心收到了一块来自秀水街的手表——当时她*的朋友去北京旅游,给她带回了这个礼物。
那是安心*次听到秀水街的名字,也是她拥有的*块“像样的手表”。“我印象很深刻,粉色的表带,皮革质地的,我戴了好久。戴到后面,表带的皮都磨损了。”那块从秀水街买回的手表,现在还被保存在她老家,而她在19岁那年北上,在秀水街所在的城市上学生活,成为“北漂”一员。
收到礼物的具体时间点,安心其实已经记不清了,初三是她推测的,依据是跟那位朋友的告别。“上高一没多久她就转学走了,所以应该是在那之前一段时间,大概初三的样子吧。”
除了普通人记忆里与秀水街有关的记忆碎片,想要在互联网寻找秀水街的旧日痕迹并不容易,得找那些“活得够久”的平台,比如豆瓣,或者百度贴吧。在众多新鲜出炉的信息堆里,寻找一些诞生于十几年前的文字,无异于一场赛博考古。
有人在15年前留下对秀水街一日游的记录,没听过的语言在市场里飘荡,砍价要从开价的四分之一开始讲起,倘若讲价半天生意没做成,偶尔还会被老板骂上几句“神经病”。
还有人在11年前拍下秀水街的圣诞节活动,商场工作人员穿着圣诞老人服,给商户发糖吃,糖也是批发来的,盗版阿尔卑斯和印着“囍”字的红色不知名硬糖。有商户留言吐槽:“好不容易一年发次糖一家才几粒!还是没人吃的便宜糖。”
照片很糊,看起来出自像素不高的手机,商户的招牌都看不清楚,“圣诞老人”背后的走廊里,隐约能看到来来往往的顾客,但已经不像老照片里那样人头攒动。
早期,从南方品牌厂家进回来的外销甩单尾货,以低廉的价格和优质的品质吸引到一大批客户。但随着市场变大,所谓的外贸尾货已经无法满足需求,一些商户开始销售冒牌假货。
打击售假商家的行动一直在展开。据刺猬公社查阅的资料,打击秀水街假名牌商家的行动可以追溯到1992年,秀水街内一家商户,因违规销售假名牌服装,数量多达几百件,而被吊销了营业执照。2005年,香奈儿、lv、Burberry、Gucci、Prada等多家海外品牌,联合将5名秀水街商户和秀水街公司告上法庭。此后,秀水街开始前所未有的假货整顿。
小敏告诉我,一直到现在,秀水街还有人会查假货,查到的商户会被重罚。在低价、白牌等概念已经成为电商时代新焦点时,整顿完假货的秀水街没有找到新的增长点。
2014年开始,不断有商户发帖询问,为什么秀水街这么冷清?为什么没有客人来了?贴吧里,有人开始吐槽在秀水街做生意收不回成本,进货量出货量均断崖式下跌,还有商户开始挂出自己的联系方式,寻求店铺转租。如今,秀水街商厦的业态,已和过去完全不同。二手奢侈品回收和售卖占据了地下一层,只是店铺还显得稀稀落落。不少铺面仍在空置,白墙上留着上家店的装饰痕迹,电线吊在半空中,只有打扫卫生的保洁员还会偶尔经过。
充满秩序的超市,和20年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,往日无序的摊位、嘈杂的砍价声、在计算器上飞快按着数字的手指,此刻都已烟消云散了。
周边几家老店主,生意冷清时会聚在一起闲聊天,给她讲老秀水的故事。“他们以前一个店,跟现在一样大,可能比现在还小点儿,要配8个导购,生意都做不过来的。”现在,北京的年轻人很少来逛秀水,小敏觉得可以理解,毕竟大厦里没有电影院,也没有太多餐饮可以选择,年轻人周末想要吃吃饭、喝喝奶茶、看个电影,再顺便逛个街,选择多得是。
搬来秀水街商厦后,小敏服装生意*的变化,是多了很多外国客人。她从服装学院毕业后,辗转给明星打过工,后来还是决定自己开一家服装店,帮人做衣服。
会英语的外国客人,她还能简单交流几句,要是碰到小语种的客人,她只能比手画脚,偶尔还把隔壁大姐搬来当救兵——据她说,秀水街干了十年以上的老店员,大部分都能用英语卖货,有的还能用西班牙语、法语跟客人交流,那是历史留下的印记之一。北京的居民,一步一步见证过秀水街的变化,因而也没有太多突如其来的感触,只在偶尔聊起时,才回忆起当年秀水街的种种热闹。但从外地来的游客,则被这种变化打得措手不及。
秀水街商场的咖啡馆里,几位香港来的游客对当天的行程感到迷茫。她们每人点了一杯果汁,一边连无线网络,一边向店员询问附近的商场在哪里,店员给他们推荐了几百米外的世贸天阶。
细问之下才知道,原来她们想问的不是大商场,是“很多卖衣服的小店,可以讲价的那种”。循着20年前来北京旅行的记忆,他们一行人再次来到秀水街,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样子。但他们还不想放弃,于是又问我:“那你们现在买衣服都去哪里呢?一排小店,像以前一样可以讲价的那种,很好玩的。”
虽然已经在北京生活十多年,但面对这个问题,我一时回答不出来。后来跟小敏聊天,她告诉我这样的情况很多——好多年没来过北京的香港人,时隔多年重访秀水街的外国人,或是多年前搬去国外生活的北京人,最近回到秀水街,*句话就问这里怎么变样了。
信息时代,想在网上找到秀水街的近况简直易如反掌,但这些年来,仍旧不断有循着旧日记忆却空跑一趟的人。也许比起照片,人们更相信自己的记忆,在新的记忆取代旧的记忆前,过去习以为常的一切,会长久地存储在那里。
很多曾经的商户将秀水街日渐稀落的人流量,归结为“商场管理不当”,“对A货的罚款”,“高端化路线存在问题”,“管理层与普通商户矛盾频发”等问题。但
事实上,回望秀水街的发展轨迹,它的繁荣和线下商品贸易的兴盛密不可分,它的冷清也和电商时代的降临相伴相生。它存在的40多年里,中国的消费市场经历过多次转型和腾飞,只是它曾经站在变革的潮头,后来又被潮尾打落。90年代,配置一套家用电脑的价格超过3万元,朴树唱的“Windows 98”系统还没到来。秀水街一度是北京,乃至全国服饰流行风向标。从毛衣、羽绒服、牛仔衣和牛仔裤,到帽子、围巾、鞋袜,这个同时向国内外消费者开放的街边市场,成为一代人对时髦的定义。
2008年上半年,中国手机市场销售8000万部,其中40%都是诺基亚,苹果、酷派等智能手机(当年的报告里被称作“高端机”)加起来的市场份额是15%。PC端,网络购物已开始兴盛,全年网络购物交易额达到1257亿元人民币,历史上首次突破千亿,新的时代正在开启。
2014年前后,秀水街经历人流量衰落拐点时,中国正式进入4G元年,三大运营商共发放65万个4G基站,覆盖10亿人口。当年,全年网络零售额达27898亿元,第二年,拼多多正式成立,网购追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,渗透到每个人的日常生活。
以电商的高速发展解释一个线下商业体的落寞无疑是武断的,即便到今天,一线城市的大商场和小镇上的杂食店依旧繁忙,被众多互联网公司押宝的社区团购也没有“消灭”菜市场。
外贸尾单已经不是什么稀罕货了,无论打开拼多多还是淘宝,输入关键词,出现的店铺和商品一晚上都看不完。想淘白牌商品?拼多多、1688等平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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