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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休后,时常望着几乎全新的五六套西服强行占据着有限的衣橱空间,总是惆怅不已。穿吧,不想穿,也没合适穿的场合,假若“西装革履”地公园遛弯,人家不笑你神经有病那就怪了;送人吧,没人要,可以不要硬送的亲朋好友,通常不那么合身;随便处理吧,一想当年购买时花费的不菲资金,确乎有那么点于心不忍。这左右为难的心理,委实让西服变成了“食之无肉,弃之可惜”的鸡肋。
不太爱穿西服,不是挑剔,亦非老古板,更不涉民族感情,主要是着装习惯问题。从记事起,穿惯了开领和鸡心领之类的上衣,即便是风雪交加的寒冬腊月骑车上下班,衬衣的第一个纽扣也是敞开的,系上了觉得不舒服。更兼过了半辈子散淡的书生生活,随便有件T恤再配个夹克之类,各种情境均可应付。身着西装革履,多是正襟危坐、一本正经的庄重场合,尤其再打上领带,那种喘气不畅的感觉让人从内心深处倍感拘谨与别扭。所以,除了个人无权选择的必须场合,从来不会主动选择西服。
一件事就能说明这个问题。比如结婚这等人生大事,理应讲究排场,穿套西装当属当年最时髦的做派,身着岳母亲自裁制的中山装登台,没觉得有啥不妥,照样兴高采烈,仪式感爆棚。然而,人生在世,许多事情却很难依着自己的性子来。尽管穿衣吃饭之类纯属小节,私人空间无所谓,但在许多公共场合则必须从众。比如说随团出访,领导着西装,你穿个中山服,那就不再是习惯问题,“鹤立鸡群”的高标就成了不合群的怪异行为。不喜欢穿却又常备西服,或许就是基于人之常情、顺势而为的无奈之举。
国人总有浓厚的民族情结,生怕丢人于外邦。上世纪90年代本人第一次出国,一下就购买了深浅两套西服,所费超过大半年工资。到了欧洲才发现,西方人除了正式场合,没几个会在休闲的日子穿正装。故而,精心准备的休闲西装白白地躲在行李箱里,拉着在法兰西周游了十多天。想象中的庄重,在无人喝彩的氛围中被消解得无影无踪。这次教训并没起到阻止再次购买西服的脚步,因为出国的机会虽少但间隔时间却长,而人到中年“发福”的进程又比较迅速,所以再度出访时,虽有旧装却早就不再合身,只能重新置办,自然也就造成了西装的无端积压。
上个世纪在报社工作,有次受邀陪领导去意大利使馆做客。一上车,领导一眼就盯上了我的西服,半真半假地问我:咋回事?你这西装档次也太低了。意大利可是西装世界的天花板,穿这行头赴宴不怕给报社丢脸?说得车上的同事哈哈大笑。我一点没觉得好笑,一本正经地解释,不要小看我的西装,这可是名牌!领导追问什么名牌?我非常认真地把服装牌子亮出来。不成想这帮人笑得更加开心,说,这算什么名牌?不过就是小学初级水平罢了。然后开始劝我:别那么抠门,回头买套能“出门喝茶”的好西装吧!转身仔细瞅一眼别人的装扮,不能不承认他们西服的面料和做工确乎比我强那么一点。这事虽为玩笑,但却很受刺激。过后不久,一气之下,真的去大商场花上万元买了套原装进口的名牌洋装。这对从不讲究穿戴的本人,算是破天荒有了平生第一次高档消费的记录。更可气的是,买下这套西服后,连续七八年没有出国,没得到任何展示的空间。一晃又过去几年,换了个新单位,阴差阳错被分配负责外事。自己虽无外事阅历,却愉快应允,暗想那套好西装终于派上了用场。分工后,同事提醒我办公室要常备西服,以应对随时可能的外事活动。当天回家,立马兴高采烈地直奔衣橱,拿出那套尚未剪去商标的西服穿了起来。结果大出意料,前后不到十年,崭新的西装却已系不上衣扣。惊讶之余,马上翻出商标,找到店铺电话,喜出望外的是电话很快接通,对方态度虽亲切和蔼,却不容置疑地委婉告知,商店虽有置换义务,但这款服装早已没了同款布料与款式,爱莫能助、遗憾万分。就这样,当年不惜血本买下的名牌西服,尚未正式亮相就惨遭无情淘汰。此情此景,岂不令人扼腕叹息!
无由的浪费固然可惜,更可惜的还是西服功能的无端丧失。若说这是个不经意的过失可以,但要认定为个人偏见所致,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。事实上,穿与不穿真的无关价值好恶的判断,本人私下里对于西服一直持有高度赞赏的态度。窃以为,西服之所以能够成为国际流行的标准服饰,自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和现实因素。伴随西方一波高过一波的工业浪潮,技术的巨大进步必然推动着社会关系的巨大变革,它不仅极大强化了民族间的相互关联,而且深刻地改变着世界的面貌。西方白领阶层风行的套装,随着不断在国际间各类、经济、商务、外交等庄严场合中的反复出现,逐渐成了全世界公共交往平台上的主流服饰,进而被打上“有文化、有教养、有绅士风度、有权威感”的时尚标签,这无疑不断延续着它长盛不衰的国际神话。即使抛开靠实力影响全球的外在因素,仅从其面料选择、设计制作和穿着效果的高标准上来看,西服所具有的平肩掐腰、驳头适中、袖口略收、饱满、裤腿挺拔、造型匀称、穿着舒适的突出特点,确保了着装的线条流畅与外观挺括,若再配以领带或领结,无形中为男性平添了不俗的线条美和阳刚气。通常情况下,人一穿上西服,身体自然不再佝肩塌背,顿时显得神气十足。故而,西服受到普遍欢迎也是顺理成章的。
当然,赞赏和爱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,赞赏归于常规理念,爱好纯属个人习惯。本人素常不穿西装,皆因不愿接受与西装不期而遇的那种拘谨感,慢慢也就化习惯成了自然。印象中,除为数有限的几次出访和重要场合必须的着装外,这些西服从未发挥过任何作用。尽管它们伴我走过二三十年,但每套西服真正穿着的时间加在一起也绝不超过二三十天。它们崭新如初的根由,在于从没进过洗衣店。
十几年前,自己曾在天津工作过一段时间。或许因天津开埠较早且生活比较洋派之故,市里开大会总是特别要求“着正装”。每次参会前,我都为穿衣发愁,虽心有不愿但又不能违例,唯一可以采取的对策,就是每次都设法迟点进场,以尽力争取哪怕是多一分钟的自由呼吸。一旦主席台上要宣布散会,我的第一个动作肯定不是为起身做准备,而是立刻动手把领带扯下,以最快的速度让委屈了的身体得以放松。再后来,自己分管外事,只要不是特别庄严的场合,总是不忘找机会给外宾一个是否愿意宽松些的善意提醒,这种提议基本都会赢得积极响应,足见洋人也不是那么乐意接受繁文缛节的过分束缚。这反过来,也从另一个侧面验证了自己固有习惯尚有可取之处,无意中多少有了点小小的得意之感。
近期一帮朋友小聚,偶尔谈及西服闲置问题。有人乐观表示肯定会有施展时机,细问何时?答曰:重大场合或者婚礼。笑而怼之:退出江湖,重大场合与己无涉;而所谓婚礼,一则停妻再娶重做新郎从未想过;二则过了做伴郎的年岁;三则当证婚人的机遇少而又少;四则一般性婚礼似乎不宜把自己捯饬得像个贵宾,唯一用途可能仅剩下最后进八宝山的光荣时刻。大伙闻言,哄堂大笑、颔首称是。如此看来,那些成排挤在衣橱一角的西服,只能一如既往地安于寂寞,耐心等待重新披挂上阵的时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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